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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永远都猜不到来面试的年轻人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有时候啊，他们简直就是来考验你的判断力的。记得休斯顿火箭队面试的时候，有球员被问到药检的事儿，他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桌子就问：“你是指今天吗？！！” 还有个哥们儿，因为家暴被捕了，虽然指控后来撤销了，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竟然面无表情地说，受够了女友的“啰里啰唆，所以才掐住了她的脖子，想让她闭嘴”。还有个叫肯尼思·法里埃德的前锋，人家问他喜欢被叫肯尼思还是肯尼，他说：“叫我千面飞龙！” 你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更离谱的是，来参加NBA面试的美国黑人球员里，将近四分之三都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火箭队的球员主管吉米·鲍里斯就说：“这种情况太常见了。你问他们谁对他们影响最大，他们会说是‘我妈’。还有人回答‘奥巴马’！”
还有个叫希恩·威廉姆斯的，技术挺好，可惜因为藏大麻被抓了，被停赛了两年。大二的时候，他只打了15场比赛，却盖帽75次，球迷都叫他“希恩·威廉姆斯的防守盛宴”。本来大家觉得他戒了大麻，能进首轮的，结果面试的时候，火箭队问他：“你在大学头两年因为吸食大麻被抓过，那么第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竟然摇着头说：“他们没再让我做药检。要是你们现在不测，我就先抽一口。”
你说这还怎么面啊？他经纪人赶紧让他回家了。不过他还是被新泽西队选上了，后来还去土耳其打球了。
想拿几百万美元的年薪，哪有那么容易啊！NBA球员虽然挣得多，但是竞争也激烈。火箭队也想找到有潜力的球员，这些年轻人都使劲儿往你面前展示自己，希望你能相中他们。但是很多时候，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
火箭队面试官会问：“关于休斯顿火箭队，你知道多少？” 球员回答：“我知道你是火箭队的人。” 还有问：“你哪只脚受过伤？” 球员说：“我一直告诉人们是右脚。” 也有球员直接说：“教练和我意见不统一。” 问：“在什么事情上？” 答：“打球的事儿上。” 又问：“还有呢？” 答：“他个头比我矮。”
火箭队的总经理达里尔·莫雷，和这些大个子打了十年交道之后，就觉得不能让面对面的交流影响自己的判断。面试就是个秀场，你得和自己的感觉做斗争，特别是当所有人都被某个球员的魅力迷住的时候。这些巨人啊，往往都很有吸引力。“很多大块头都很有魅力，” 莫雷说，“我不清楚他们是否就像是出现在操场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那个胖小子。” 问题不在于他们的魅力，而在于这些魅力有可能掩盖的东西：毒瘾、人格缺陷、不法行为，或者对高强度训练的强烈排斥。他们会跟你说他们有多热爱篮球，克服了多少困难，说得你都想哭了。 “他们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莫雷说，“每个人都有过相同的经历。” 一般来说，故事的高潮都是主人公在难以想象的逆境中咬牙坚持，你很难不感动。但你也很难不觉得他就是未来的NBA之星。
但是，达里尔·莫雷不一样。他信奉基于统计数据的分析法，也就是现在咱们说的人工智能。他最重要的决定，就是关于该招什么样的人进他的球队。“你的大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防那些东拉西扯的话误导你的判断。” 他说，“我们总是在甄别哪些人在演戏，哪些人在讲真话。我们是不是看到了事实的全部？这究竟是不是幻觉？” 面试里的废话太多了，足够干扰你的判断。莫雷说：“每次面试我都亲自到场，主要原因是，假如我们挑中了他，而他又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老板问我，‘面试时你问他这个问题时他怎么说的？’我要是回答‘我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就决定用150万美元的年薪雇用他’，那我肯定得滚蛋。”
在2015年的冬天，莫雷和他的团队在休斯顿的一间会议室里，等着又一个巨人到来。房间里没什么特别的，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只咖啡杯，上面印着“全国讽刺协会：我们需要你的支持”。这个巨人只有19岁，但即便按照NBA球员的标准，他的身高也太惊人了。五年前，他在印度西北部旁遮普省的一个村子里被球探发现了。当时他才14岁，据说身高2.13米，脚上没穿鞋——或者说穿了鞋，只不过是碎布条拼成的。
莫雷他们觉得，一定是男孩家里太穷了，买不起鞋子；或者家里人觉得他的脚长得太快，没必要买鞋子。也可能是经纪人瞎编的。总之，他们脑海中总有一个画面：一个2.13米的14岁男孩，赤脚走在印度的街巷里。他们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印度乡村的，可能是某个经纪人安排好了一切，让他来到美国，学英语，学篮球。
对NBA来说，他完全是个无名小卒。找不到他打比赛的视频，他没参加过比赛，也没参加过选秀。直到面试那天早上，火箭队才被允许为他量身。他的脚长56厘米，手长29厘米，是球队见过的最大的手。净身高2.18米，体重136公斤，经纪人说他还在长。过去五年，他一直在佛罗里达州西南部学打篮球，最近去了IMG体校。虽然没人见过他打球，但见过的人都说他很厉害。比如罗伯特·厄普肖，一个2.13米的壮汉中锋，他说那个印度巨人是他见过的块头最大的家伙，而且还能投三分球！
早在2006年，达里尔·莫雷刚接手火箭队的时候，就已经是篮球迷里出了名的狂热分子了。他的工作就是鉴别哪些人适合当职业篮球运动员。他主要依赖人工智能的统计分析，而不是篮球专家的直觉。他没正儿八经打过球，也不想冒充篮球高手。他就是他，比起小心翼翼地摸索，他更愿意用数字来填满自己的人生。小时候，他就对用数据进行预测感兴趣，后来就沉迷其中了。“我一直觉得那是天底下最酷的事。” 他说，“如何做到用数字去预测？将数字玩于股掌之上，这是一种能让你鹤立鸡群的很不错的途径，而且我也的确想比别人高出一筹。” 别的孩子做飞机模型，他做的是预测模型。“我一直都是用它来预测体育赛事。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把它应用到其他领域，比如，预测我自己的考试成绩？”
16岁的时候，达里尔·莫雷因为对体育和数字感兴趣，就读了《比尔·詹姆斯的棒球简史》。当时，比尔·詹姆斯正在推广一套基于统计推理的方法，想帮助人们重新思考棒球运动。后来在奥克兰运动家队的帮助下，这套方法掀起了一场革命，让棒球大联盟的所有球队都由一帮数学高手来掌管或协助管理。所以，1988年，达里尔·莫雷在书店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没想到，一个能凭借数字天赋预测未来的人，竟然会战胜体育界的管理专家，并且在所有需要冒险做决策的领域脱颖而出。他也不会想到，篮球世界实际上正在等着他长大然后加入其中。当时他只是对知名专家的权威性有些怀疑，他觉得那些人并没有大家认为的那么博古通今。
在此前一年，他就怀疑过一次。那是1987年，他最喜欢的克利夫兰印第安人棒球队登上了《体育画报》的封面。这支球队被认为是当年世界棒球职业大赛的夺冠热门。“我心想，‘终于要来了’！印第安人队已经蛰伏了好些年，如今他们要去拿总冠军了！” 结果那个赛季，印第安人队成了大联盟里成绩最差的球队。为什么？“专家眼中出类拔萃的球队，其实不堪一击，” 莫雷回忆说，“就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也许专家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
后来，他看到了比尔·詹姆斯的书，决定要像詹姆斯一样，用数字做出比专家意见更准确的预测。如果能预测职业运动员未来的表现，他就有希望组建一支稳赢不输的队伍。要是有了稳赢不输的队伍，那就……想到这儿，达里尔·莫雷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最大的梦想就是组建一只稳赢不输的队伍。问题是谁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在大学的时候给几十家职业体育机构寄过求职信，希望能找到一份从底层做起的工作。可他连一封回信都没收到。“我没有任何门路能进入体育机构，”他说，“于是那一刻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先挣钱。有了钱，我就能买下球队，然后自己当老板。”
他的父母是来自美国中西部地区的中产阶层，他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算得上是有钱人，他自己也只是西北大学里一个成绩平平的大学生。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始为钱奔忙，目的是买球队，自己挑球员。他当时的女友，也就是后来的妻子艾伦，回忆说：“莫雷每周都会在日记本的抬头写下一句话，‘我的目标’，他最大的人生目标是‘有朝一日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职业球队’。” 莫雷说：“我进了商学院，因为我觉得要想变成富人，那里是必去之地。” 2000年他从商学院毕业之后，立刻参加了几个咨询公司的面试，最后进了一家。这家公司在当时的互联网泡沫经济中，为一些网络公司提供广告服务，以此获得网络公司的股份。那时候，这一切听起来像是个快速致富的好办法。但接下来，泡沫破灭了，所有的股份都变得一文不值。“事实证明那是我做过的最糟糕的决定。” 莫雷说。
不过，在咨询公司当顾问的那段日子，他也学到了很多。在他看来，顾问的主要工作就是把不确定的事情夸大成十拿九稳的模样。在参加麦肯锡公司的面试时，面试官觉得他的观点含混不清。“我说，这是因为我对此不确定。他们说，‘我们每年要接待500人之众的客户，所以你必须要对自己说的话有十足的确定性’。” 那家最终录用他的咨询公司，时刻都要求他展示自信，而他觉得自信就像是招摇撞骗的幌子。比如说，他们曾要求他替客户预测石油的价格。“这样我们就可以告诉客户，我们能够预测石油的价格。但是没有人能做这样的预测，一切纯属胡扯。”
莫雷现在明白了，人们在所谓预测成功后的一言一行，大多都是假的：假装知道，其实并不知道。面对世上那么多有趣的问题，诚实的答案只有一个：“不确定”。 像是“十年后的油价会是多少”之类的问题，就属于这一类。当然，这并不是说人们不该努力寻找答案，而是应该在给出答案的时候，多考虑一些概率因素。
所以后来，在面试球探的时候，莫雷最看重的是，对方是不是会为那些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寻找答案，是不是能意识到犯错也是人之常情。他说：“我总是会问他们，‘你之前看走眼过什么人吗？’ 我想知道，他们曾经和哪个后来的超级巨星擦肩而过？又曾经和哪个绣花枕头相看两不厌？ 如果他们给不出让我满意的答案，我就会让他们‘滚蛋’。”
有个偶然的机会，一家想购买波士顿红袜队的机构，找到了莫雷之前工作的那家咨询公司，希望他们提供一份分析报告。这家机构没能在职业棒球队的竞买中中标，所以转去买了一个职业篮球队——波士顿凯尔特人队。2001年，他们建议莫雷辞掉咨询公司的工作，到球队里去干。到那儿之后，用莫雷的话说，他们把最棘手的事情都甩给他去解决。莫雷帮忙组建了管理班子，然后又协助制定了票价，最后，不可避免地，他又被要求解决用人的问题——选秀。“一个19岁的球员在NBA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这和“十年后的石油价格会是多少”一样，没有确定的答案。最佳答案根本不存在，但是人工智能的统计数据，至少比瞎猜要可靠一些。
莫雷之前已经搭建了一个用于评估业余球员的统计模型的雏形。纯粹出于兴趣，他自己一个人完成了这个模型。2003年，凯尔特人队在NBA选秀接近尾声的时候，鼓励他用模型挑选一下球员。当时已经进入第56顺位了，剩下的球员基本都是无名小辈。于是，来自俄亥俄州大学校队、名不见经传的布兰登·亨特，成了被统计模型挑中的第一个球员。（从那以后，亨特在凯尔特人队打满了一个赛季，然后在欧洲也取得了成功。） 两年后，莫雷接到了一个猎头的电话，说休斯顿火箭队正在招募新的总经理。“她说，火箭队在寻找自己的魔球模式。” 莫雷回忆说。
火箭队老板莱斯利·亚历山大，已经被他手下那帮篮球专家弄得焦头烂额了。亚历山大说：“他们的决策效果不太理想，判断不准确。我们现在掌握了所有数据，也有了能分析这些数据的电脑。我希望能够慢慢把这些数据用起来。之所以找到莫雷，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不一样的人才，除了会用常规方式去评价球员，他还应该有些别的作为。我的意思是，我开始怀疑之前的做法了。” 在亚历山大看来，球员的身价越高，草率决策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昂贵。他觉得在重金觅人才的市场里，莫雷采用的人工智能分析方法，有望助他一臂之力。而且，他对别人怎么评价，毫不在意。（亚历山大说：“谁会在乎别人想什么？球队又不是他们的。”） 面试的时候，亚历山大那种无所畏惧的态度，还有他以此为凭的行事风格，给莫雷吃了定心丸。莫雷说：“他问我信什么宗教，我记得当时我心里想，你不该问这个问题。我回答得很模棱两可，当我说自己家里有圣公会教徒和路德教徒的时候，他打断了我，说，‘你就告诉我这两个乱七八糟的教你都不信就行了’。”
亚历山大对舆论毫不在乎的态度，最后真的派上了用场。当球迷和业内人士知道休斯顿火箭队请了一个33岁的怪人当球队管家时，除了诧异，有些人甚至还充满了敌意。休斯顿地方广播电台的一些家伙，立刻给莫雷起了个外号：深蓝（Deep Blue），和IBM公司生产的超级国际象棋电脑同名。 “篮球圈内的人对我的排斥情绪非常强烈，” 莫雷说，“球队战绩出色的时候他们闷不作声，可是一旦发现有下滑的迹象，他们就会跳出来。” 在他管理球队的十年间，火箭队在NBA的30支球队里，取得过排名第三的战绩，前两名是圣安东尼奥马刺队和达拉斯小牛队。同时，火箭队进入季后赛的次数，也只比四支球队少。那些对莫雷的出现极其不满的人，有时也只能跟着他的指挥棒转。2015年春天，火箭队凭借NBA排名第二的战绩参加了西区决赛，对抗金州勇士队。当时，曾经的NBA全明星球员查尔斯·巴克利，担任电视解说。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本该对比赛做出评论，结果却发表了一段四分钟的尖锐言论，矛头直指莫雷。“我丝毫不担心达里尔·莫雷。他不过是推崇分析论的众多傻瓜中的一个……我始终认为分析论纯粹是胡说八道……听着，就算达里尔·莫雷现在走进这间屋子，我也不会搭理他。NBA是属于天才们的。凡是唱着分析论高调管理球队的人都有一个共性：他们是一帮从没打过篮球的家伙，高中时从没受过姑娘们的青睐，他们就是想挤进这个圈子。”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认识达里尔·莫雷的人认为，既然他要用知识来武装篮球，那他一定是无所不知。但事实恰恰相反，莫雷对自己缺乏信心——他知道，凡事要想有十足的把握，有多么难。唯有在做决策的时候，他才能最大限度地接近确定性。他从不会被一时兴起的念头主宰。所以，他给“怪人”下了一个新定义：能够充分了解自己，从而会质疑自己的人。
莫雷加盟火箭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构建能够预测球员成绩的统计模型，也就是人工智能。这个模型同时也是一个学习篮球知识的学习工具。莫雷说：“知识其实就是预测，所有能够提高你预测能力的东西都是知识。基本上你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在试图得出正确的答案，只不过多数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人工智能的统计模型，能够帮你挖掘出业余球员身上那些宝贵的特质，那些能使他们成为职业球员的特质。同时，它还能帮你确定不同球员的重要性。一旦有了包含几千名球员信息的数据库，你就可以找到他们在大学校队和在职业球队中的成绩之间的相关性。很显然，这些统计数据能够给你透露一些关于他们的信息。但是，到底是哪些数据呢？你可能认为——大部分人当时都这么认为——衡量篮球运动员最重要的指标就是他的得分。现在我们可以验证一下这个观点是否正确了。球员在大学校队时的得分能力，能够预测他加入NBA之后的进球成绩吗？ 答案很简单：不能。莫雷从自己早期的人工智能统计模型中看出，场上比赛反映出的常规数据——单次比赛进球数、抢篮板球得手次数、助攻次数等等——有时具有极大的误导性。有的球员可能得分很高，但其实是队伍里拖后腿的那个人；有的球员可能得分很低，却是队伍里的核心人物。莫雷说：“只靠人工智能模型，不掺杂任何人为判断，会迫使你思考这样一些问题：为什么球探眼中出色的球员，在模型统计中得分那么低？ 为什么球探眼中平庸的球员，在人工智能统计模型中得分又会那么高？”
莫雷更多地把自己的那套模型看成是“较佳答案”，而不是“标准答案”。而且，他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单凭模型就能挑选出好球员。很显然，模型也需要有人去调试和观察——主要是因为有些情况模型也掌握不了。如果某个球员在NBA选秀前夜累趴下了，那么这种情况是不可能作为数据被统计进来的。尽管如此，2006年，如果你让达里尔·莫雷在他的模型和一屋子球探之间做选择，那他肯定还是会选模型。
在2006年，这还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莫雷知道，没有其他人用模型来评估篮球运动员——模型需要庞大的数据支持，没有人肯花工夫去收集。为了找到数据，莫雷不得不派人去位于印第安纳波利斯的美国大学体育协会（NCAA），把过去20年里所有校队球员的个人数据复印下来，然后全部手工录入到他的系统里。要验证评估球员的方法是否可行，就必须以球员的所有信息为基础搭建数据库。现在，他们拥有全部大学篮球队球员近20年的一切数据。新建好的数据库能让你把现在的球员和过去某个同类型的球员放在一起比较，然后从中获取有价值的信息。
休斯顿火箭队当年的很多做法，现在看起来并不复杂：和华尔街上的交易商、总统竞选团队的负责人，还有那些根据浏览记录预测你的购物倾向的公司一样，他们的人工智能统计实质上采用的是同一类算法。但是在2006年，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莫雷的模型需要海量数据，可是很多数据无从获得。于是，火箭队开始采集原始数据，把篮球场上过去没有被记录的信息都记录下来。比如，他们开始统计球员有机会争抢篮板球的次数，而不是实际抢下的篮板球的次数，同时，统计他在此期间的控球次数。他们还会以某个球员为对象，对比他上场时和下场时球队的得分。球员在一场比赛中的进球、篮板球以及抢断等指标并不是很重要，但是他在单位时间内的进球、篮板球以及抢断就很有价值了。如果球员是在半场比赛而不是整场比赛中得了15分，那肯定具有更大的统计学意义。而且，他们还通过单场回合数，倒推出了各个大学球队不同的比赛节奏。根据校队的比赛节奏来完善球员的相关数据，这种做法很有说服力。在整场比赛中，球队投篮150次时的进球数和篮板球数，与投篮只有75次时的情况不能等同视之。通过统计比赛节奏，你能更清楚地看到某个球员在此过程中都完成了哪些工作，这是传统视角无法实现的。
火箭队把以前没有收集过的数据都整理在册，不仅关注到了球员在球场上的表现，还将球员的个人生活状况纳入考量，希望从中发现一些规律。父母双全的球员是不是会有更出色的表现？左撇子是不是更有优势？如果球员在大学校队时得到过一流教练的指导，那他是不是更有可能在NBA赛场上表现出色？家族成员中有过NBA球员，是不是会使他拥有更大的胜算？他的专科院校背景要不要紧？他的大学教练会不会打区域防守？校队里他是不是一专多能型球员？卧推的成绩重不重要？ “几乎所有的观测项都起不到预测的作用。” 莫雷说。但是也有例外。单位时间内的篮板球次数可以很有效地预测大个子球员未来的表现，而单位时间内的抢断球次数，则对预测小个子球员今后的表现很有用。比起身高，球员的站立摸高更为重要——要看他的臂长，而不是身高。
2007年，检验这套人工智能模型的日子终于到来了。（火箭队交易了2006年的选秀权。） 在整个篮球界都在依靠感觉和经验挑选球员的时代，这套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以数据为依托的方法，总算迎来了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一年，火箭队在NBA选秀顺位中排到了第26位和第31位。莫雷的模型显示，在这两个场次中挑到好球员的概率分别是8%和5%，而挑中先发球员的概率只有1%。他们挑中了阿隆·布鲁克斯和卡尔·兰德里，这两人后来都成了NBA的先发球员。那一次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没有什么完美的标准能衡量选秀结果，但是有一个合理的标准：按照这个标准，卡尔·兰德里和阿隆·布鲁克斯在NBA近十年被选中的600余名新秀中，分别排到了第35名和第55名。）“这让我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莫雷说。他很清楚，人们通过主观判断来选拔人才的做法，古已有之，比起人的主观判断，自己的人工智能模型最多只能算略胜一筹。他知道，这套模型在核心数据上还存在很大的缺口。“有些资料仅仅是球员在大学校队某一年的数据，而且这些数据本身也存在问题。除了让你知道这是哪一场比赛，教练是谁，赛事级别是什么之外，最多再告诉你球员都是20岁。你无从得知这些球员都是谁。这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问题他都清楚，但还是坚信能够从中提炼出有价值的东西。时间就这样来到了2008年。
这一年，火箭队在NBA选秀中排到了第25顺位。这次他们选中了一个大块头，来自孟菲斯大学的乔伊·多西。面试的时候，多西风趣幽默，招人喜欢，是个很有个人魅力的家伙。他说以后不打篮球的话，他想去当色情片的男主角。入选后，多西被派去圣塔克鲁兹打一场表演赛，对手都是一些新近入选NBA的球员。莫雷也去了。“第一场他的表现很糟糕，” 莫雷说，“我骂，‘该死的！！！’” 乔伊·多西的球技烂得让达里尔·莫雷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挑出来的人。莫雷想，也许他只是没把表演赛当回事。“我约见了他，一起待了两个小时，吃了顿午饭。” 莫雷和多西长谈了一番，提到了认真打球以及给观众留下好的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我想他下一次一定会洗心革面，结果第二场比赛他还是老样子。” 很快，莫雷就意识到，他本人的问题比乔伊·多西更严重。问题出在人工智能模型上。“乔伊·多西是模型选出来的超级巨星。模型显示他能做到百发百中。他的指标很突出，非常突出。”
同一年，模型还排除了一个看似不太起眼的人选，德克萨斯农工大学的一年级中锋德安德鲁·乔丹。按照常规的筛选办法，NBA其他球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放弃了他，直到第35顺位，他才被洛杉矶快船队选中。但是，就像乔伊·多西用很短的时间就证明自己是个草包一样，德安德鲁·乔丹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成了NBA顶级中锋，也成了当年仅次于拉塞尔·威斯布鲁克的最佳新秀。（2015年赛季开始前，德安德鲁·乔丹与快船队签下了一份为期4年的合约，对方承诺给他87616005美元的报酬，这是当时NBA的顶薪。乔伊·多西与土耳其篮球联盟的GLH签了一年的短合同，年薪只有65万美元。）
每年都会有一些NBA球队遇到类似的情况，几乎没有一支球队能够幸免。总会有出色的球员被球探错过，也总会有被寄予厚望的球员，最终令人大跌眼镜。莫雷不认为自己的人工智能模型无可挑剔，但他也不相信自己的模型一无是处。知识即预测：如果你预料不到那些看似一目了然的事情，比如乔伊·多西的平庸和德安德鲁·乔丹的杰出，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一直以来莫雷都执着于一个念头：他有能力用数字进行更好的预测。而现在，这个念头的合理性受到了质疑。莫雷说：“我忽略了一些问题，我没有考虑到模型的局限性。”
莫雷断定，在乔伊·多西的问题上，他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没有充分考虑对方的年龄因素。“他的年龄太大了，” 莫雷说，“我们选中他的时候，他已经24岁了。” 他在大学校队的表现可圈可点，那是因为他的对手都比他小得多。说实在的，他一直是在和小孩子玩儿过家家。当把模型中的年龄权重加大之后，分析结果显示，多西压根就不具备NBA未来之星的潜质。更具说服力的是，数据库对所有球员的分析结果，都证实了这个假设。 鉴于此，莫雷意识到，有很多大学校队球员在对战低水平的对手的时候，发挥得往往要比对战强手时好得多，纯属欺软怕硬型。当根据比赛中对手的强弱程度调整权重之后，模型显示的分析结果证实了这个判断。
莫雷能够——或者说他自以为能——看出为什么人工智能模型会对乔伊·多西做出误判了。然而，模型为什么会低估德安德鲁·乔丹的价值，让他伤透了脑筋。乔丹在大学校队只打过一年球，表现平平。后来人们才知道，高中的时候他曾经是相当出色的球员，但进入大学之后，因为讨厌自己的大学校队教练，他甚至拒绝去上学。一个存心不想好好打球的球员，哪个模型能预测出他的发展？乔丹的大学校队表现反映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而高中阶段的记录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数据。模型赖以凭借的，唯有数据。在这种情况下，德安德鲁·乔丹当然会被排除掉。看来，只有靠篮球专家的独到眼光，才能把他从人群中挑出来。如此说法也有几分道理。乔丹的确是在休斯顿火箭队球探的观察视野之内，其中有个球探也曾因为他突出的运动天赋而相中过他。也就是说，那个球探很早就用慧眼挑出了模型挑不出的人才！
实际上，莫雷也曾分析过他手下那些人挑选球员的方式，想知道其中是否存在一些规律。他认为大部分人都干得很出色，但是在预测哪些人能成为NBA之星，哪些人不能这个问题上，很难证明他们当中谁更高一筹。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能慧眼识英才的球探，那只能说莫雷还没有遇到。他当然也不会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独具慧眼的人。他说：“我从来没有高估过自己的直觉，我很少相信直觉。有太多证据表明，直觉是不可靠的。”
最终，他决定火箭队要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之前从未被重视过的数据上，去着手分析球员的身体特征。不仅要关注一个球员的弹跳高度，还要关注他跃起时的弹速，也就是说，看他的身体能够以多快的速度腾跃起来。这既需要记录他的速度，又需要记录他迈出头两步时候的爆发力。原本就很烦琐的工作变得难上加难。莫雷说：“当一切进展不顺的时候，人们会嫌麻烦，他们这时会重新恢复曾经奏效的那些习惯。而我的宗旨是：遵奉最初的原则。如果这些身体指标有用，那就用更精密的方法去分析这些指标。以前模型中对球员大学时期表现的权重必须得调低，而有关身体素质的权重则要调高。”
可一旦涉及到球员的身体条件，一旦涉及到他们在NBA球场上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即便最为客观、最可衡量的消息都显得不那么有用。你需要，或者说似乎需要专家来对他们身体素质的动态表现进行观察，以判断他们在不同的比赛中，在面对更强劲的对手时，是否能有上乘的表现。你需要通过球探的眼睛来判断球员在不同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