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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大家好。嗯...今天要跟大家聊聊第一次世界大戰,啊,就是那個...想想都覺得很難過的,一個歷史階段。
我書架上有一本書,諾曼·安吉爾寫的《大幻影》,The Great Illusion,它其實是1909年出版的《歐洲的光學幻影》改名而來的。如果說有什麼書可以歸到“他們當時沒看出來”這個類別裡,那這本書絕對能排第一。最讓人覺得悲哀的是,我們現在都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然後就會特別希望,當時讀過這本書的人,如果能按照書裡的智慧行事,而不是光是覺得這本書寫得好,那該多好啊。
安吉爾說的那個“幻影”是什麼呢?就是當時人們覺得,戰爭和領土擴張,是道德和物質進步的主要手段。他在後來的書裡,呃...《和平理論與巴爾幹戰爭》裡寫道:“如果一個國家的財富真的可以通過軍事手段來掠奪,”那麼“小國肯定會非常沒有安全感”,而且“奧地利人應該比瑞士人過得更好”。但事實並非如此。他舉例說,“比利時的國債比德國高20個點”,儘管比利時的國土面積小得多,而且在全球軍事力量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就是這些很簡單的問題,以及它們背後的事實,能夠讓大家對,對這個…通過征服來獲取利益的想法,有更清醒的認識。”
嗯... 如果說,只要關注事實就能得出正確的結論,那他確實說得對。
安吉爾的觀點是,比起建立軍事力量,然後用自己人民的鮮血去掠奪別人的東西,做生意和貿易,顯然更划算。他認為,國王通過戰爭和帝國來擴大自己的統治範圍,這種策略早就過時了,而且在工業化戰爭時代,簡直是愚蠢至極。還有,靠著帝國來強迫人們信仰某種宗教,他也覺得人類早就應該擺脫這種習慣了。
他認為戰爭在經濟上已經毫無意義,這點他是對的。但是,他覺得人類已經超越了戰爭,那他就錯得太離譜了。
講故事的人,總會有主角。主角會做大部分的決定,採取大部分的行動。我們就是這樣思考的。就像奧托·馮·俾斯麥這樣的首相,他會想方設法地保住自己的權力。工人階級呢,也會決定把選票投給他,換取國家的醫療保險。還有德國,這個國家,它很早就開始走上了社會保險和社會民主的道路。當然,很多時候這只是一種比喻:比如說,海洋想要靠近月亮,所以我們感受到了潮汐;閃電會選擇阻力最小的路徑到達地面。但是,我們就是覺得這樣思考最容易。也許,這就是我們唯一能思考的方式。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漫長的二十世紀的歷史,就像是兩個觀點在鬥爭。一個觀點是弗里德里希·奧古斯特·馮·哈耶克的,他說:“市場賜予,市場收回,讚美市場”。另一個觀點是卡爾·波蘭尼的,他說:“市場是為人服務的,而不是人為市場服務”。在以經濟及其反覆的革命性轉變為主的漫長二十世紀裡,我們故事裡的其他主角,幾乎都受到了這兩個觀點的深刻影響,至少受到其中一個的影響。無論是人類,還是尼古拉·特斯拉、俾斯麥,或者是德國工人階級,都是如此。這些關鍵的主角們如何理解、扭曲哈耶克和波蘭尼的觀點,然後據此制定政策,才是關鍵。
很多時候,歷史的進程和因素,對我們來說幾乎是必然的,因為個人的行為和決定,大部分都被彼此抵消了。如果一個人沒有抓住機會,很快就會有另一個人抓住。或者,我們覺得事情本來可能會完全不同,但我們又說不出,到底在哪個關鍵時刻,某個人做了不同的決定,導致了最終的結果。像特斯拉這樣有決斷力、有重要影響的人,也只是把某個(非常重要的)技術時鐘向前撥了十年。像赫伯特·胡佛、李鴻章他們,作為個人當然很重要,但他們在歷史上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原因,是因為他們代表了成千上萬的人,這些人的行為導致了帝國主義的產生,也導致了中國未能走上快速工業化的道路。但是,確實有一些時刻,是個人真正起作用的時刻,是選擇和機遇走到台前的時刻。
前幾集我們把重點從經濟學轉向了政治經濟學:我們需要不僅僅關注技術、生產、組織和交換,還要關注人們如何管理自己和他人,如何試圖監管經濟,以維護或創造一個良好的社會——或者至少是一個對他們有利的社會。上一集,我們把重點轉向了帝國政治:我們需要不僅僅關注人們和他們的精英如何管理自己,還要關注他們如何管理他人。每一次轉變,都縮小了我們的敘事範圍。主角人類變成了主角民族國家,然後又變成了北大西洋工業核心和南方邊緣地區的主角。這一集,我們將更進一步。我們將進入選擇和機遇佔主導地位的領域,進入戰爭、治理和高層政治的領域。在這一集裡,個人起著重要的作用。
1914年初的世界,正在以史無前例的速度發展;它基本上是和平的,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繁榮——雖然存在問題,但總體是繁榮的。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對人類文明抱有樂觀的態度,並不是不理智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世界,尤其是歐洲,變得不一樣了。首先,大部分地方都變成了廢墟。而我們不能把這種變化歸因於結構以一種合乎邏輯、可以預測的方式演變。
那麼,我們該如何理解這種不合邏輯的事件演變,這種顛覆我們經濟史學家希望看到的,人類進步的自然模式呢?我覺得,一個好的起點是,在安吉爾寫《大幻影》的十年前。從1899年開始,英國在南非發動了一場可選戰爭,布爾戰爭。
說這是一場可選戰爭,是因為英國在之前的幾十年裡,選擇了其他的做法。從19世紀60年代開始,歐洲帝國的擴張,伴隨著將權力移交給當地人的意願——指的是白人:1867年的加拿大,1901年的澳大利亞,1907年的新西蘭。事實上,1910年的南非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在十年前的1900年,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這個選擇最終導致英國向南非派遣了超過25萬名士兵,來說服20萬布爾人,讓他們相信自己不想自治,而是想被倫敦統治。
荷蘭人是最早殖民南非的歐洲定居者,從1652年開始。布爾人是該地區這些荷蘭殖民者的後裔。他們在19世紀初,開始受英國統治,對此感到不滿,於是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共和國,德蘭士瓦共和國和奧蘭治自由邦。在幾十年的時間裡,英國都能接受這種情況,直到後來不能接受了。
英國殖民大臣約瑟夫·張伯倫——20世紀30年代首相內維爾·張伯倫的父親——鼓吹吞併德蘭士瓦和奧蘭治自由邦。1899年,他發出最後通牒:給予德蘭士瓦的英國公民平等的權利(涉及到資源開採),否則就開戰。
畢竟,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有什麼好害怕兩個由未工業化的農民組成的小共和國的呢?就算他們發現了黃金和礦產,他們的繁榮,也主要是建立在剝削當地原住民的基礎上啊。但結果卻超乎想像。布爾軍隊發起了進攻,圍困了位於馬弗京、萊迪史密斯和金伯利等城鎮的英國駐軍,並在斯皮恩考普、瓦爾克蘭茨、馬格斯方丹、斯托姆貝格和圖蓋拉河等地,擊敗了英國的救援部隊。在斯托姆貝格,威廉·蓋特克爵士的3000名士兵中,有600人在英國軍隊逃跑時被俘,原因是他們被命令爬上一處靠近懸崖的地方,去對付擁有步槍的、設有防禦工事的布爾人。在馬格斯方丹,梅休恩勳爵的14000名士兵中,有1400人傷亡,原因是他們襲擊了布爾人的戰壕。雷德弗斯·布勒的21000名士兵,在試圖渡過圖蓋拉河的過程中,傷亡了1200人,而布爾人只傷亡了50人。
約瑟夫·張伯倫的戰爭,既不短暫,也沒有取得勝利。
任何成本效益的計算,都會告訴英國內閣去進行和談:是時候停止戰爭了,換取布爾人承諾,像對待白人一樣對待英國礦工和勘探者。
但是,從1900年2月開始,英國向南非派出了25萬名士兵。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如果美國在2021年投入與此相當的兵力,那就相當於200萬士兵。派遣如此龐大的軍隊,給了英國壓倒性的優勢:即使面對全體武裝起來的布爾人,英國也擁有五比一的優勢。此外,英國還派了一位能幹的將軍——羅伯茨勳爵。1900年3月13日,奧蘭治自由邦的首府布隆方丹陷落;5月31日,約翰內斯堡陷落;6月5日,德蘭士瓦的首府比勒陀利亞陷落。
但是,戰爭還沒有結束。在正面戰場上被打敗的布爾人,轉向了游擊戰,對英國發動了長達一年半的叛亂——而且有一次,他們還俘虜了英國的二號人物,梅休恩勳爵。
當入侵的軍事超級大國的軍隊,在一個他們不說當地語言的土地上,面對游擊叛亂時,會怎麼做呢?大英帝國發明了現代集中營。如果某個地區有游擊隊活動,那就把所有人——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抓起來,關在鐵絲網後面。不要讓他們吃得太好,也不要花太多時間擔心衛生問題。然後建造小型堡壘,並架設鐵絲網,以減少游擊隊的活動能力。
大約有3萬名布爾人,其中大部分是16歲以下的兒童,死在了集中營裡。在布爾戰爭中,有將近10萬人死亡。除了死亡的3萬名布爾平民外,大約有8000名英國士兵在戰鬥中死亡,另有14000人死於疾病,還有1萬名布爾士兵死亡。此外,可能還有3萬名非洲土著人死亡——但可悲的是,當時沒有人統計這個數字。
總而言之,英國動員了其成年男性人口的2.5%參加戰爭,其中約十分之一的人死亡。
如果所有這些都能避免,那不是更好嗎?我們可能覺得是這樣。但大多數英國人不這麼認為。
1900年的英國大選,是好戰的保守黨的巨大政治勝利,保守黨由索爾茲伯里勳爵領導:這場選舉被稱為“卡其布選舉”,因為軍隊的制服是卡其布的,這個詞一直沿用至今,用來表示任何受戰爭嚴重影響的選舉。1902年簽署了和平條約,將兩個布爾共和國併入大英帝國。但是到了1910年,當南非成為一個白人自治領時,它的選民對威斯敏斯特的態度,就像1910年的愛爾蘭人一樣。
那些投票的英國人,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那些當地人,不認為通過談判達成一項建立白人自治領的和平協議會更好呢?因為他們是民族主義者。
什麼是民族主義者?嗯...受人尊敬的德國社會科學家,也是(在他那個時代)自由主義者的馬克斯·韋伯,就是其中之一。在他1895年,在弗萊堡大學擔任教授的就職演講中,韋伯,這位德國社會學家,總結了他和其他許多人共同擁有的世界觀:
“我們都認為東部的德國特性,應該受到保護……東部的德國農民和短工,並不是在與政治上占優勢的對手的公開衝突中,被趕出土地的。相反,他們在日常經濟生活中,無聲而沉悶的鬥爭中,處於劣勢,他們正在把自己的家園,讓給一個地位較低的種族,並走向一個黑暗的未來,他們將在這個未來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的後人不會因為我們交給他們的經濟組織形式,而在歷史面前追究我們的責任,而是會因為我們為他們在世界上贏得了多少迴旋餘地,而追究我們的責任。”
韋伯是一個黑頭髮、方臉的白種男人,他說德語。他非常害怕黑頭髮、方臉的,說波蘭語的白種男人。在民族主義的透明代碼中,這種恐懼導致他寫道:“因此,德國國家的經濟政策,以及德國經濟理論家採用的價值標準,只能是德國的政策和德國的標準。”
我們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我們將用幾集的時間來討論這些後果。但是我們可以,而且應該快進一下。沒有人會在真空中做出決定。沒有人會因為顯而易見的物質刺激或後果,而被機械地推動做出決定。“物質利益可能會驅動列車沿著軌道行駛,”韋伯喜歡說,“但思想是指揮者”,是那些撥動開關,決定列車走哪條軌道的人。如果一個人決定他想要右轉,而不是左轉,比如說,想要發動一場可選戰爭,那麼,如果圍繞這個決策者的大部分人,都陷入了與這個選擇相關的觀念中,或者說被這些觀念所奴役,那麼這件事就會變得非常重要。民族主義是一種不僅會淹沒其他競爭信仰,還會扭曲其他信仰的觀念。
我們可以在個人層面上看到這一點。在韋伯發表講話48年後,德國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軍事指揮部——阿道夫·希特勒的南方集團軍——將在烏克蘭與規模更大的紅軍部隊作戰,目的是為德國人民贏得“迴旋餘地”。它的指揮官是一個出生時被命名為弗里茨·埃里希·格奧爾格·愛德華·馮·列文斯基的人。
這個“馮”表示這個名字是德國貴族的名字。但是“列文斯基”(Levi-ski)——並不是一個源自印歐語系日耳曼語支的名字。後綴“-ski”是斯拉夫語:它表示這個名字是波蘭貴族的名字——它相當於德語中的“馮”。然後還有“馮”和“-ski”之間的東西:“列維”。
沒有比“列維”更具有猶太血統的姓氏了。
然而,弗里茨·埃里希·格奧爾格·愛德華卻為阿道夫·希特勒努力而熱情地工作,熟練而不倦地指揮著那些狂熱地為一個政權而戰的士兵,而這個政權最關注的是殺死盡可能多的猶太人(幾乎同樣關注的是殺死足夠多的波蘭人、俄羅斯人和其他斯拉夫民族,以為德國農民贏得“迴旋餘地”)。歷史學家稱他為馮·曼施坦因,而不是馮·列文斯基。這是因為他是他的母親海倫·馮·斯佩林格的第十個孩子和第五個兒子,而他的母親的妹妹海德薇沒有孩子,所以海倫把弗里茨·埃里希·格奧爾格·愛德華給了海德薇,她和她的丈夫馮·曼施坦因收養了他。他就是用這個名字,在帝國、魏瑪共和國和納粹軍隊中,開創了自己的事業。
弗里茨·埃里希·格奧爾格·愛德華·馮·曼施坦因,原名馮·列文斯基,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對他來說,就像對馬克斯·韋伯和其他許多人一樣,在混雜的邊境地區——那裡有些人說德語,而另一些看起來差不多的人說波蘭語——進行“無聲而沉悶的鬥爭”的前景,是不可接受的。他,以及像他一樣的數百萬人,對此深信不疑,以至於哈耶克和波蘭尼關於任何形式的,通往烏托邦的和平市場道路的觀念,都縮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地步。他成為一名士兵的道路,鋪墊得很好:馮·列文斯基家族、馮·斯佩林格家族和馮·曼施坦因家族,總共有五位普魯士將軍,包括埃里希的兩位祖父母。海倫和海德薇的妹妹格特魯德嫁給了保羅·馮·興登堡,這使得這位陸軍元帥,和魏瑪共和國的右翼總統,成為了埃里希的叔叔。
在漢堡和埃森等技術先進的德國城市,渴望工人的工業家和商人發現,許多潛在的工人已經在波美拉尼亞和普魯士從事農業工作。因此,工業家和商人向他們提供了更高的工資和更好的生活,如果他們願意搬到海港和萊茵地區,許多人確實這樣做了。工業家和商人的選擇,轉化為農業工人的選擇,這又轉化為德國東部地主的選擇。德國東部的地主們,沒有提高工資來匹配萊茵地區的鐵礦巨頭們提供的工資,而是需要替換掉他們的農業工人,於是他們從維斯瓦河谷更遠的地方,引進了波蘭工人。雙贏,沒有問題吧?
留在維斯瓦河的波蘭語人口很高興:他們有了更大的農場。搬到德國的波蘭語人口很高興:他們有了更高的工資和更好的生活。德國地主很高興:他們可以以更高的價格,將他們的糧食賣給蓬勃發展的德國西部,而無需匹配德國西部的工資。搬到西部的德國工人很高興:他們有了更高的工資和更好的生活。德國鐵礦巨頭和工業家、商人們很高興:他們擴大了勞動力。統治德國民族國家的貴族們很高興:他們擁有更強大的經濟、更多的稅收收入、更少的貧困,以及因此更低的民主-平等-社會主義鼓動水平。
誰還會不開心呢?馬克斯·韋伯,以及其他每一個目光短淺的德國民族主義者,就是那些不開心的人。
請注意,韋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德國,是堅定的中左派。他不是社會主義者,但他對政治民主、大眾教育和經濟繁榮都很友好,並且反對寄生的貴族政治和僵化的社會秩序。
可怕的是,德國的民族主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歐洲,並不是特例。如果說不是完全的常態,那也差不多了。通常情況下,民族主義表現得很明顯,它被理解為在一場贏者通吃的競賽中的命運,在這場競賽中,戰爭不是被視為一場災難,而是被視為一個機會:一個民族主張、民族動員和創造更強大民族認同的機會——也是一個贏得戰爭戰利品的機會,無論這些戰利品是什麼。
然而,假設你拒絕屈服於某種特定的民族主義的影響。假設你不相信它對主張、動員、認同和戰利品的鼓勵。那麼,很明顯,在早期決策頂層的所有政客和軍官,充其量是犯了嚴重的錯誤,往最壞了說,就是精神失常。因為所有的結局都很糟糕。雖然加入“勝利”的英法陣營的君主制國家的國王們,保住了他們的王位,但所有那些部長們發動戰爭的歐洲大陸皇帝們,都會失去他們的王位。但是,在“勝利”這個詞的周圍加上引號:這些引號是有意義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有將近1000萬人死亡。如果我們相信,1918-1919年的西班牙流感疫情,由於戰爭造成的旅行、破壞和饑荒,而比原本的規模擴大了十倍,那麼死亡人數將接近5000萬。
想想看,奧匈帝國的統治者們,長期以來一直擔心塞爾維亞民族主義,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塞爾維亞民族主義向北擴張,因為意識形態家們認為,塞爾維亞人、波斯尼亞人、克羅地亞人、斯洛文尼亞人和其他人,實際上是一個民族——“南斯拉夫人”——只有來自伊斯坦布爾的土耳其人和來自維也納的德國人的外來統治,才阻止了曾經輝煌的南斯拉夫民族的出現。
想想看,從1914年(當時塞爾維亞人和克羅地亞人還是親兄弟,以至於塞爾維亞人會冒著與歐洲列強發生血腥戰爭的風險,來將克羅地亞人從壓迫性的外國專制統治中拯救出來),到1994年(當時塞爾維亞人和克羅地亞人,如果沒有一方的政治領導人呼籲消滅和驅逐另一方,就無法在同一個村莊或省份生活),相隔了80年。而且,就像80年前發生的那樣,領導人所呼籲的,他們的追隨者就去做了。為了在20世紀初發動一場戰爭來統一塞爾維亞人和克羅地亞人,又為了在20世紀末發動另一場戰爭,來“種族清洗”塞爾維亞人的克羅地亞人,和克羅地亞人的塞爾維亞人,這似乎是歷史對人類開過的最令人作嘔的玩笑,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人類對歷史開過的玩笑。
像哈布斯堡王朝統治的奧匈帝國那樣的半民主立憲君主制國家,在統治不同民族的同時,尊重(大部分)當地習俗,維持和平,並允許商業、信仰和言論自由(在一定限度內),似乎遠遠超過了理想政權名單的中間位置。但是,對於他們那些犯下種族滅絕罪行的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後代的血親祖先來說,並非如此。
1914年夏天,一名尋求波斯尼亞從奧匈帝國獨立,並與塞爾維亞合併的波斯尼亞恐怖分子,暗殺了奧匈帝國王位的繼承人,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和他的妻子索菲。恐怖分子得到了塞爾維亞王國秘密警察的一些幫助——儘管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沒有得到塞爾維亞國王的積極授意。
對於維也納的老皇帝弗朗茨·約瑟夫和他的顧問們來說,他的侄子(和他的妻子)被謀殺,似乎需要採取行動。而這種行動將採取懲罰罪犯、羞辱塞爾維亞,並明確奧地利是巴爾幹地區的大國的形式。要確立這一點,似乎值得冒一點點大規模戰爭的風險。畢竟,20世紀初的巴爾幹戰爭、1905年的日俄戰爭、1870年的普法戰爭、1866年的普奧戰爭、1864年的普奧丹麥戰爭,以及1859年的法奧戰爭,都非常短暫。1853-1856年的克里米亞戰爭時間較長,但那是一場有限的戰爭:交戰雙方都沒有認為利害關係大到值得擾亂平民社會。而1861-1865年的美國內戰,殺死了德克薩斯州到弗吉尼亞州沿海各州弧形地區的五分之一的白人成年男性,並使另外五分之一的白人成年男性致殘——但這場戰爭沒有被認為具有相關性。
這不是唯一被錯過的相關事實。
對於聖彼得堡不太老的沙皇尼古拉二世和他的部長們來說,最重要的優先事項是,證明沙皇俄國是巴爾幹地區的大國。而這需要讓說斯拉夫語的小國們明白,他們可以指望俄國保護他們免受維也納霸權的侵害。
對於柏林不太老的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和他的部長們來說,迅速、果斷地戰勝法國和俄羅斯,有可能為德國確保在歐洲列強中佔據主導地位的“陽光下的位置”。支持奧地利採取任何行動的決定,以回應弗朗茨·斐迪南被暗殺一事,幾乎是自動的。而且,怎麼可能不是這樣呢?在19世紀,德意志帝國的地位和力量,由於奧托·馮·俾斯麥(一位德國政治家)挑起和管理的短暫而勝利的戰爭,而得到了極大的提高,這位德國政治家曾因宣稱“決定當今重大問題的,不是演講和辯論,而是鮮血和鋼鐵”,而贏得了雷鳴般的掌聲。
對於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政客們來說,總有一天需要與德國開戰,以便收復阿爾薩斯和洛林,這兩個地方在1870年被德國奪走了。對於政客和民眾來說,為了確保斯特拉斯堡市不被稱為“斯特拉斯堡”,並且它的市長說法語而不是德語,而殺死很多人,這顯然是值得的。對於倫敦的大英帝國的政客們來說,為了表明大英帝國是不容侵犯的,冒著戰爭的風險也是值得的。更重要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德國,建造了一支英國認為是生死存亡威脅的艦隊,英國發現自己不得不花費一大筆錢來超越它。回想一下溫斯頓·丘吉爾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前,英國無畏級戰列艦建造速度的笑話:自由黨政府願意為每年四艘新戰列艦編列預算,海軍上將們要求六艘,而新聞界和公眾輿論,由於對德意志帝國的恐懼日益加劇,推動他們妥協在八艘。
所有那些認為戰爭會很好的人,即使只是對他們自己來說,也都是錯誤的。老皇帝弗朗茨·約瑟夫的哈布斯堡王朝,將失去其王位和他的帝國。為了不確定地澄清“斯特拉斯堡”的發音,法國將失去一代年輕人。英國也將在通往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一個更加衰弱的帝國的道路上,失去一代年輕人,這個帝國將再次面臨一個由德國主導的歐洲。俄羅斯沙皇失去了他的王位、他的生命和他的國家,他的整個家庭也被屠殺。俄羅斯也失去了一代年輕人,以及它擁有一個不太悲慘的20世紀的機會。
第一次世界大戰,並沒有為德國確保在歐洲列強中佔據主導地位的“陽光下的位置”。威廉失去了他的王位。他的國家失去了政治和軍事自主權,以及一代年輕人,並沿著通往希特勒第三帝國的道路,邁出了第一步,這個政權將使德國的名聲,蒙上數千年的陰影。法國政客們,花了30多年的時間,才意識到試圖通過使用他們的軍隊來遏制德國,根本行不通,也許遏制德國力量的更好方法,是將其經濟融入一個更廣闊的歐洲。
那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首先,有民族主義。還有一個政治邏輯,那就是贏得這場戰爭,會讓你未來輸掉戰爭的可能性降低,因此你也就不太可能遭受後果。
但還有更多。還有貴族政治。1914年的歐洲,是一個民族人口、工業家和社會主義者、工廠工人和技術人員的歐洲。但是1914年的歐洲政府——特別是國防部和外交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貴族、前貴族和準貴族組成的。這意味著,貴族、地主、軍事精英,控制著許多宣傳和權力的槓桿。此外,貴族們還得到了渴望獲得經濟利益的工業家和企業家的幫助,就像1879年的德國“鋼鐵與黑麥的結合”那樣:對英國鋼鐵進口徵收關稅(以保護德國製造商的地位),並對美國糧食進口徵收關稅(以保護德國地主的地位)。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這些精英越來越發現自己,是一個沒有社會功能的社會階層的成員。他們只能期待他們的影響力和地位、他們的相對財富,以及他們的自尊,受到侵蝕。在雙贏經濟的世界裡,成千上萬的這些貴族和準貴族,將不可避免地失去一切。或者,為了避免這種命運,他們可以帶領他們的國家走向戰爭。
權力和宣傳得到了意識形態的加強。每個國家都認為,確保自己的人民在所有未來的文明中,留下最持久的印記,對自己來說,都是有著強烈的利益關係的。與此同時,啟蒙運動和基督教的和平、友愛和慈善價值觀,則不再受歡迎。
歐洲的貴族們,最多只意識到了一半,當他們在1914年擲骰子時,他們會失去多少東西。但他們確實擲了骰子。他們通過創造一個強大的迴音室來獲得大眾的支持,在這個迴音室裡,宣傳和意識形態相互加強。而西方文明世界的大眾,比以往任何一代人都更有學識,吃得更好,穿得更暖,住得更好,都熱情地支持他們。
因果關係和隱喻很重要。歐洲各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是一種解釋,它鼓勵人們形成一種理解。因為一隻蝴蝶拍動了翅膀,一場龍捲風就在遠隔一個大陸的地方登陸了。因為時代精神、歷史的辯證發展、上帝的手指——隨你挑——推動了一張多米諾骨牌,其餘的就都倒下了。
大公被殺了。塞爾維亞拒絕了奧地利的最後通牒。奧地利向塞爾維亞宣戰了。德國試圖說服奧地利,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應該發動進攻,但接著“在貝爾格萊德停下來”並進行談判。俄羅斯開始動員。在那個時候,德國襲擊了比利時。那是1914年8月4日。就這麼愚蠢。
當德國的重炮開始摧毀比利時的堡壘,並殺害比利時士兵和平民時,槍炮的笑聲開始了。以突襲一個沒有參與其中的中立國的方式,開始一場戰爭,這很可能會讓你增加一個世界上最卓越的超級大國作為你的敵人,而你已經在產量、槍支和人數上都處於劣勢。對於軍事官僚機構來說,做這樣的事情有什麼意義呢?
我一直認為,答案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普魯士”。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的德意志帝國,受到其組成部分普魯士王國的控制。而普魯士則受到其軍隊的控制——幾個世紀以來,法國人的俏皮話是,與其說這是一個擁有軍隊的國家,不如說這是一支擁有國家的軍隊。普魯士軍隊擁有一種先發制人、出其不意、從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動攻擊的優勢軍事傳統。為什麼?因為它位於一個沒有天然防禦的地區,並且被人口更多、通常更富有的潛在對手所包圍。任何處於這種情況下的國家,都很可能輸掉任何它沒有迅速贏得的戰爭。所以,如果這個地區要有一個強大的國家,它必須是一個能夠迅速贏得戰爭的國家——這就是普魯士的戰爭方式。然後,普魯士通過歷史上的意外事件,成為了1900年左右,德意志帝國民族形成的中心。
事實上,它幾乎成功了。如果英國沒有介入戰爭,那麼德國很有可能會在1914年8月征服巴黎,之後外交官就可以立即達成和平協議了。但是,英國介入了戰爭,首先是為了履行它對比利時的條約義務,但可能更重要的是,為了阻止一個霸權德國在歐洲大陸的建立,因為這個德國很容易就能建造一支戰鬥艦隊,從而使英國沒有戰略選擇。
於是,扳機被扣動了。這場戰爭將由歐洲大規模徵召的18歲到21歲的年輕人來打,還有那些在過去幾十年裡接受過軍事訓練的老後備軍人。這些軍隊熱情地出發了,唱著歌,並將皇帝、貴族和將軍們的事業,視為自己的事業,而且所有人都期待著一場短暫而勝利的戰爭。
如果第一次世界大戰是一場短暫的戰爭,那麼它將會是一場糟糕的戰爭,但不會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難以形容的災難。但是,最初的參戰者在開始時勢均力敵,因此不會有快速的勝利或短暫的戰爭。這是一場漫長的戰爭。英國對法國的援助,阻止了法國在1914年秋天被佔領。德國在東線的援助,阻止了奧地利在1914年秋天被佔領。然後他們都挖了戰壕。最終,它變成了一場全面戰爭,一場基於資源動員的消耗戰,持續了四年多。
將軍們呼籲在前線投入越來越多的資源:如果戰鬥無法通過戰略來贏得,那麼也許可以通過純粹的人力、金屬和炸藥的重量來贏得。在英國——英國實現了最高程度的動員——到1916年,政府已經為戰爭努力,吸走了超過三分之一的國民生產總值(加上徵召士兵的時間)。
為全面戰爭動員經濟資源,並不是任何人計劃好的。軍事計劃都假定戰爭是短暫的,可以在幾個月內,在一兩場戰鬥中,決定性地贏得或輸掉。當現實來臨時,各國政府和軍隊轉而採取瘋狂的權宜之計,來重新補給他們的軍隊,並加緊生產戰爭物資。生產不再由市場力量決定,而是由軍方(工業的最大客戶)的代表來決定。然而,軍方不能簡單地支付工業家們想收取的任何費用。因此,市場需要被配給制和指揮控制系統,在很大程度上所取代。
這有可能嗎?是的。在所有情況下,那些運營工業物資分配局的人,都成功了。事實證明,這種成功出乎意料地容易,儘管高效地運營它們會出乎意料地困難。儘管如此,德國戰時經濟的例子,還是讓一些人(比如弗拉基米爾·列寧)相信,“指令經濟”是可能的。你可以不通過市場,而是通過使用政府作為指揮控制機構,來運營一個社會主義經濟——而且不僅僅是在國家緊急情況下,而是作為一種常規做法。戰爭的例子就證明了這一點,這場戰爭使得全面動員成為必要。
還有其他更好的教訓可以汲取:例如,軍事研究實驗室的重要性,以及能夠大規模利用它的官僚機構的重要性。正如美國在整個20世紀所證明的那樣,戰爭的勝利者往往是那些擁有最大工廠的人。
一旦德國迅速獲勝的夢想